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1
我最爱吃正阳街口卖的小糖人。
可是爹爹已有三十五日没有带我去买糖人儿了。
我叫宝娟递信给他,信里吵着说我想他了,他却拿军中事务繁忙推托,然后连家门都不回。
这个臭老贼!
我叫下人把将军府大门插得死死的,“他不回来,就永远别回来!”
翌日,有人敲将军府的大门。
下人来报,我大手一挥。
“不准开!我永远不原谅那个老贼的!”
“咳咳……来人是太子殿下。”
“太子哥哥?”
我三步作两步,扑腾跳了好几个台阶,飞快跑去迎接。
说实话,我自及笄后,就鲜少再见外人。和太子的交情,还是小时候一起光屁股打闹时候结下的情谊。
我是将门虎女,吆五喝六,太子文文弱弱,谁也打不赢。
他来求我给他撑腰,作为回报呢,他答应从此以后都听我指挥。
我叫他学狗叫,他绝不敢学猪叫。
聒噪的小太监一直说什么“太子使不得啊”,太子磕磕巴巴地说着“滚啊滚”。
毕竟呢,有言在先,他不听小太监的,只能听我一个人的。
童年一遇,仿若昨日,转眼已有十几个春秋。太子他还是那副白面皮,薄嘴唇,眉尾朱砂痣一点,身子单薄瘦弱,倒是单眼皮长成了桃花眼,个头也窜高不少,我都要仰头看他。
“你来我家干嘛?”我堵住他问。
“带你去正阳街口买小糖人儿。”
“我不要,我爹爹今晚就能回家,我要他带我去买。”
我爹爹可是纵横沙场的威武周大将军,最疼我了。刚来的信中,他老泪纵横,信誓旦旦说,就算跑死十匹马,也要在我生辰之前赶回来。
“可是,早吃到一天不好吗?”
我觉得挺好的。
当太子把街口老汉的糖人铺子都买下来之后,我心想,爹爹平日里绝对是在吹牛,他口中的要风得风要雨都是哄我玩的。
将军府果然不能和皇宫比。
我一边吧唧嘴,一边问太子,你爹平时都不管你花钱的吗?
太子没有正面回答我,他只捂嘴咳嗽了半晌,然后问我,小媚还想吃什么?
我流下了羡慕的口水。
上一次这般羡慕,还是和爹爹进宫去玩,正赶上皇帝叔叔的大公主出嫁,十里红妆,众星拱月,我悄悄地拉爹爹袖子,小声说,我出嫁时要是也有这般仪仗该多好。
爹爹却突然正色问我,小媚儿想不想当公主?
我那时候觉得,当公主有什么稀罕,能够自己挑爱人才最重要,便这样回复爹爹。
爹爹却大笑一声,说:“我的宝贝女儿,自然是公主也能当得,爱人也能挑得。”
2
三五之夜,明月半墙。
爹爹是从后院的小门翻进来的。我不用问,肯定是整天嚷着要给爹生儿子的小娘悄悄去开的门。
爹进来时,身上的泛着冷光的铁铠甲还没脱下。走近了看,他好像有十多天没有刮胡子了,下巴上一圈新长出来的簇簇硬茬儿。
“哎呦!我都追到正阳街口那大汉家里去了,结果连糖人带制糖的铺子,全被人买走了。小媚儿,你别生气嘛,爹给你准备了更好的生辰礼物。”
我笑到捶床,给他指了指后面:“太子哥哥今天来府了,他给买的。”
一个扎满木签的桩子安安静静靠在角落里,签子上的糖人却已经缺胳膊少腿,被风卷残云。
“爹爹,太子哥哥长得不像皇帝,却像已故的小皇叔。”我拄着脑袋,回想一次次的见面,“他俩不仅长得像,而且都一直咳啊咳,爹爹你说,太子会不会像小皇叔一样,英年早逝,把自己咳嗽死了?”
一想到几年前小皇叔去世,我心里难过的马上就要掉眼泪。小皇叔是我除了爹爹之外,最喜欢的人了。
他会读书,会吹笛,连剑都拿不动却敢爬树给我摘果子。那时候爹爹连年在外打仗,我进宫和一群孩子鬼混,逞能从高墙上跳下来,眼见着就要摔个狗啃屎时,是小皇叔将我稳稳接住。
呃……然后拎着我的后脖领子,在角落里给我臭骂了一顿。其实,不算骂,教训更准确些。小皇叔是我见过最有涵养的人,他或怒或忧或悲,都不动声色,只眉间一处折痕。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踏实,我想永远被他抱住。可是他丧礼那天,大雨却冰凉入骨,直把人冻住,我昏沉几日不曾醒来。
“爹爹!我要嫁给太子!”
我本盼着嫁的人,是小皇叔,可是皇叔没了,现在能抓到的,只有和皇叔有八九分相似的太子。
“我不仅要嫁给太子,还要赶快嫁,不然等他咳死了,我就嫁不成了!”
周将军迈出去的脚步一滞,“你认真的?”
我看向他的眼睛亮亮的,“是呀!爹爹你答应过我的,让我自己挑选爱人。”
我从来没有见过爹爹有那样的神色,从惊讶到犹豫再到无奈。水银色的月光铺了一地,在枝杈缝隙中静静地流淌。从前我向他要什么,便有什么。
可是今天,他摇头之后还是摇头,一直摇头,活像个钹锣鼓。最后踏出我房门前,也只咕哝了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音节。
火光凄厉,硬是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昼,哀乐与厮杀,刀光与血河。这一晚,皇帝驾崩,周将军带了三十万亲军血洗皇宫。妃嫔皇嗣,宫女太监,无一幸免。
将军提着带血的刀,见到奄奄一息的皇帝,只说了一句话。
“老哥哥,当时打天下的时候,我们可说好了,这皇帝位置,咱兄弟俩换着坐坐,九五之尊,你不能说话不算数。”
皇帝的喉咙里呛了一口浓痰,抬起的手肘一直颤抖,到最后都不愿放下。
一夜之间,改朝换代。当天明的曦光照亮大殿时,龙椅早已换了人来坐,百官颤颤巍巍,也将面临新一轮的洗牌。
我和小娘一起坐在雕梁画栋的马车里,进宫。这些事儿还是路上宝娟讲给我的。
我一直没抬眼。倒是小娘心惊肉跳地听完,差点吓晕了过去。
过了许久,马车都晃晃悠悠进了宫门,我才问了一句:“我要的太子哥哥,爹给我留下了吗?”
宝娟偷笑,说:“陛下早让人绑了,送进您的寝殿了。”
3
老话说,斩草除根。
爹爹连冷宫里的那几个疯女人都没留性命,却破天荒地给废太子一条活路。
全天下没一个人能理解。只有我知道,别说是一个太子,就算我是要天上的月亮、星星,爹爹也会想尽法子摘来讨我开心。
待我进入寝殿时,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吃食,香炉里熏着甜美的凤髓香,太子哥哥被扒了皇子外袍,只留一件白色中衣,侧躺在地上,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,好像睡着了。
我走过去蹲下身子,从宽大华美的袖子里伸出一只手,轻轻拍他的脸。他醒过来,那样仰视着我。
我高兴极了,说:“我们成婚好不好?我们拜堂,你给我当驸马!”
他薄唇紧抿,脸色煞白。
我叫人把他扶上床榻,再拿了碗稀粥过来,盖好被子后,我便坐在他旁边喂他进食。颠簸了一上午,我也还未进食,肚子饿得咕咕叫。于是,我喂给太子哥哥一勺粥,自己喝一勺,再喂给他一勺粥,自己再喝一勺。很快我们俩就把粥喝完了。
我俯下身子,凑近他的耳边,羞红了脸,小声说:“我会对你好的。”温热呼吸喷洒,我看见他的小圆耳朵变得红扑扑的,甚是可爱。
太子哥哥好修养,他没有骂我,更没骂我爹,也没骂这个来的没名没分的新朝廷。他吃饱了之后,又安安静静地枕在我的腿上睡着了。我拄着下巴,在旁边数他浓密卷翘的睫毛,却发现眉梢处有一道血痕,我掏了手帕,替他拂拭干净,竟意外擦掉了他眉梢的朱砂痣。
我心里一惊,手里动作却没停,连忙拿出胭脂盒,重新描摹个新的上去。这件事儿,没有人知道,连宝娟都不知道。
太子哥哥昏睡了三天三夜,三天之内的变故,仿佛经历了三百年。
不用想都知道爹爹刚登基,忙得天昏地暗,等到第五日他才有一会子空闲功夫来看我。爹爹进来时,太子哥哥正枕在我腿上,给我讲画本子上的故事。爹爹的老眼一下子就瞪圆了,气得直接摔了手里茶杯。
我嗔他,怎么,我自己的夫君怎么了?
爹爹好像大梦初醒,连忙朝我笑,“小媚儿说什么都对。”
废太子要伏地行跪拜大礼,可我拽着他,偏不叫他下地。爹爹不能怪罪,还要被我急着催问,婚礼何时能备好?
爹爹说,司礼定的日子是下月十五。
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那还要好久喽。
“十里红妆,华服金饰,新府修葺,总需要些时日的嘛。爹还想和你商量,先别急着离宫就府,再陪爹爹些时日也好,或者你干脆就和夫君一同住在宫里……”
我不咸不淡地开口:“您这般闲了,为什么不去生个儿子呢?我可知道的,小娘一直急着给您生儿子,兹事体大呀。”我念旧,称呼还是往日的称呼。从前在将军府每日只知道来我这哭的梨花带雨,要给我爹生儿子的小娘,如今已被册封了皇后。我亲娘生我时候就没了,她命里没有这个福分。
爹爹每次听见我提生儿子的事,他就和我吹胡子瞪眼睛,这次也不例外,没过多久他就拍拍屁股走人。
我笑的先仰后合。
我伸出手来,与太子哥哥十指相扣,问他有没有听见,我们的婚礼是在下月十五。
太子却还是不愿意理我。
他只干巴巴地读手里的画本子。
因为我昨夜悄悄对他说,如果他不好好给我读画本儿,我就把朱砂痣的事情,告诉我爹。
4
天朗气清,惠风和畅。
我硬拽着太子哥哥陪我去骑马。他起初是死活不去的,但是我认真讲道理:“你若不陪我玩,我就告诉我爹爹,说你欺负我。”
他伸手替我牵马,还是语气淡淡,却听不出太多嫌恶:
“公主您这样,让罪臣如何做好一个阶下囚的本分呢?”
“不对!你是我的驸马,不是阶下囚。”
宫里的跑马场很大,但远没有宫外野山玩起来过瘾。公主令堪比圣旨,我们顺顺利利地出了宫门。
一路马背上飞驰,太子落后我半个马身的距离,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了缰绳,风刮起他两鬓碎发,我闻见了春天和少年的气息。春风得意,我笑着回头看他,却看得他紧抿薄唇。我心痒痒想逗他:
“本公主可记得你一直都学不会骑马呀,那会儿急得咧开大嘴坐在地上哭。”
他的唇抿得更紧了,甚至连眉头都紧锁了起来。
我自知讨了个没趣,只好转过身吐了吐舌头。
野山上人迹罕至,难有大路,条条落满枝杈的小路十分险峻,但能猎捕的野兽不少。还在山脚下时,我就看中了一只野鹿,于是使劲甩鞭追过去。鹿有灵性,且熟悉山形,它轻盈地左躲右闪,放蹄飞奔。这更勾起我的兴致,我双腿夹紧马背,扬鞭,耳畔都是呼呼的风声,天与云与地,上下只剩我与鹿在追逐。
速度实在太快,风声实在太响,谁能料到,两棵老树之间的枯黄落叶中竟埋了一根绊马绳!
等我反应过来时,身下骏马早已前蹄向后一屈,身形一歪,跪摔下去。我眼见我的头与一块碎石将碰撞,马上就要碰个头破血流。
我暗叫不好,今日要丧命于此!
下一秒,却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稳当的怀抱。太子飞身过来,长臂一捞,将我抱入怀中。
我心下一荡,这样温暖的怀抱,这样熟悉的感觉,记忆深处的某块地方正在悄无声息地复苏,将我带回儿时的皇宫,带回那堵高墙下。若前些天的种种还只是模糊幻影的猜测与忧虑,那么现在只剩下小心翼翼地窃喜与难以置信。
由于他的胳膊在下面垫着,我受到的冲击立马减半。落地后,那块尖石,没有扎进我的头颅,却把他的手臂刺穿。顿时鲜红的血晕染开,雪白的衣衫被泥土和血弄脏。
我慌了神,欲从身上撕下布条给他止血,却发现动弹不得,我被抱的太紧了。
“喂,你先松开我一下!”
太子两眼一闭,晕了过去。
“你等一下再晕!”
太子听话地睁开眼睛,朝我眨巴眨巴。
彼时,春日的阳光从树叶间漏了下来,小块小块的光斑照在我们身上,珊珊可爱。
我四下环顾,一个人影也见不到。
我忍不住开口喊他:
“小皇……”
几日以来,我第一次见他的眉眼带了微微的笑意。他伸出食指,冰冰凉的指腹堵在我的唇上。
却不叫我再接着说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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